文：西帕克
今年双十一，刘循子墨导演的长片处女作《扬名立万》，终于登陆院线。在豆瓣上，这部电影被划分到了剧情、悬疑的类别，但只要对导演之前的网剧作品《报告老板》略有了解，便会抱着更不同的期待，想看看这位擅长讽刺与解构的喜剧才子，究竟能给出什么样的类型杂糅。最终，这部《扬名立万》也没有让人失望，是一部充满了欢笑、恶搞、隐喻和解构的娱乐佳作，而导演在这部电影中所解构的，其实是拍电影这件事本身。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群电影人受到上海滩大亨陆子野的召唤，来到一座大宅，参加剧本讨论会，试图将一起惊动上海的三尸命案改编成电影。参加讨论会的有烂片导演、过气明星、刺头编剧、好莱坞回国的替身演员，以及两位神秘来客。而随着讨论的继续，他们突然发现，这座大宅其实就是案发现场，而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虽然这是一个民国故事，但不同于《第一炉香》时代剧，意外拍出了出戏和反差感，刘循子墨的电影一开始摆明了是在借古讽今，设定在过去，却给出了一个现代的故事和人物。首先形式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其实是在把如今流行的剧本杀和密室游戏，做了影像化处理。民国、老洋馆、花魁、凶杀、悬疑、阴谋，都是当下剧本杀的常见元素。这样的设定放在游戏里，是让人产生和当下时代的间离感，更好的带入游戏角色的设定，而放在电影这样的喜剧电影里，效果则刚好相反。
游戏靠想象写虚，靠的是玩家自己入戏脑补，电影则需要创造出实打实的形象，而导演所参照的并不是那些民国时的历史人物，而是当下电影圈中那些大家非常熟悉的从业者们。正如同片头出现在大宅门厅的“娱乐之神”雕像一样，《扬名立万》以一种俯瞰整个行业的视角切入，一场剧本讨论会，带出当下整个电影行业的众生相。
烂片导演郑千里，拍一部烂一部，却都可以大卖。过气男主角关静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红时不可一世时谁都不放在眼里，过气后却自己把自己低如尘埃。海归功夫明星陈小达，仿佛一个虚张声势的李小龙二世，处处将中国功夫视作人生哲学，关键时刻却胆小如鼠，不堪大用。尹正饰演的李家辉，酗酒又恃才傲物，没有太多本事，却总把自己当做是房间里唯一敢说真话的人，总是口不择言，得罪所有人。
正如片中陆子野所说，这部电影是这些过气又有着缺憾的电影人“扬名立万”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镜头对准这些本该在摄影机之后的人，显示了刘循子墨解构行业的决心。他试图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剧本杀，而是想探讨故事、创作和现实的三重关系。在观看的过程中，我甚至多次设想，导演是否最初想把这部作品拍成一部伪纪录片，毕竟它时刻在提醒着我们摄影机的在场，提醒着我们这场剧本讨论会的虚假和做作。但看到后段，我也认同，伪纪录片的虚实结合，其实并不是这部电影所追求的，这部电影就是要以夸张和超现实的方式告诉观众，不要去带入和相信，而是要质疑和重组。
事实上，整部电影经历了多次风格转变，开场借着导演、编剧甚至凶手不同的案件分析，将这个凶杀拆解成黑泽明《罗生门》式的不同视角，而每一种视角更巧妙应对了动作、悬疑，甚至家庭伦理等不同的电影类型，一片多看，是导演之前网剧的“恶搞”式解构思维。随着剧情推进，凶案现场被发现，电影进入了经典本格推理片的范畴，开始逐渐认真起来。但和一般的推理电影不同的是，在本片中，凶手和命案从一开始就是确定的，但作案的过程和动机，则是不确定的，也成为了全片推理的要点。
推理和法律讲究事实，而电影创作更讲究人物，这也基本上是所谓本格推理和社会推理的不同之处。刘循子墨借了本格推理密室凶杀的壳，但无意探讨凶手是谁，而是借着这一反常理的作案过程，探讨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原因既是社会性的，亦是对真相是否真的存在的深度挖掘。
海报背景就是《撒尔达那帕勒之死》
正如同密室中所放置的德拉克罗瓦画作《撒尔达那帕勒之死》所表现的那样，在这幅画中，亚述帝国最后一位君王撒尔达那帕勒在王朝将倾时依然享乐，甚至命令士兵杀死所有宫女奴仆的画面。掌握权力的人可以任意，将普通人的生命和肉体玩弄，即便在即将失去权力的那一刻，亦要拉所有人陪葬。电影中，它出现在三老玩弄“夜莺”的密室之中，是对三老地位和命运的暗示（齐乐山杀死三老后，亦如画中的撒尔达那帕勒一样放松半躺半坐），更是对片中人物在民国大厦将倾之时依然娱乐至死的讽刺。
不过，最有趣的其实是电影对于虚构和现实存在的态度，真正的真相是不可接近和不可表述的，当面对巨大的邪恶时，艺术便变得无力了，这也让“扬名立万”成了一个最无意义的诉求。镜头进入三老的密室时，也总是刻意拉远，因为观众也害怕直面最邪恶的真相。片中的电影创作者是勇敢的，即便要远渡越南，也一定要用电影，展现他们看到的真相。但真相同时又是禁忌和不可言说的，当他们在映后的谈及自己的作品时，也不敢真正说出创作的初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李家辉从台上追下去，找到那个唯一在观众席啜泣的女孩，这一刻，真相才全部展露。最终才完成了本片现实、虚构、艺术表达的三层现实。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才能完全理解复杂的现实，明白齐乐山守护的是怎样的希望。同时，电影也是个奇妙的东西，一旦拍出来，就总能找到那个真正懂它的观众。
西帕克 2021-11-18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