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大凌
虽然未在中国大陆上映，《尚气与十环传奇》（下称《尚气》）仍然是关注度极高的作品，一在 Disney+ 上线后就引发了国内观众的进一步热议。这也难怪，作为曾席卷全球影市的巨无霸漫威，拍摄制作了首部以亚裔为主角的超级英雄电影，当然很难让中国观众乃至全球华人社会忽视。
更何况，影片在海外的口碑还非常亮眼：烂番茄新鲜度92%，在MCU电影中并列第五名（前四分别是《黑豹》96%、《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94%、《钢铁侠》94%、《雷神3：诸神的黄昏》93%）；专业影评人网站 Metacritic 评分71分，同时 IMDb 的观众评分也有7.7分。不过大洋彼岸的观众们就没有那么买账了，影片上线后豆瓣开分6.9，短短几天后迅速跌到了6.4分，最终落点也难以估计。
《尚气》剧照
实际上，争议与波折一直是这部影片在简体中文世界讨论的真实形容——在项目公布之初，这部影片就引发了巨大的争议，被深深打上了“辱华”的烙印，其中各种原因想必大家已有知晓。一个原因是原作漫画中的反派角色颇受争议，是一个抹黑华人的负面形象。除了角色之外，演员的长相成为了另一个争议点——男主刘思慕因为眼睛小被形容为标准的西方人眼中的亚裔形象，而女主奥卡菲娜就更不用多说了，此前《别告诉她》等作品早已引起了一轮轮的争议。简单来说，由于其中角色较为争议，同时主演们的长相不符合国人的审美，因此影片被打上了“辱华”的标签，再加上目前的进口片市场环境较为特殊，因此《尚气》无缘内地电影市场。
不过即使抛开角色、形象甚至长相这些表面元素，单独从“电影”角度来看，《尚气》也是一个争议颇大难以定性的作品。和三年前《摘金奇缘》的情况几乎完全相同，影片的拥护者们更多着眼于影片的生产机制层面，认为《尚气》顺应了对亚裔形象的正名大势，追求种族平权的有志之士，可以继续以这类影片作为旗帜来推动电影、文化乃至更多产业的进步。换句话来说，不论电影拍得怎么样，作为一部以亚裔为主角的主流电影，它本身就意义非凡了，更何况影片的大受好评，对之后亚裔、华人在全世界的地位上升都有所助益。
《摘金奇缘》海报
而反方则着眼于影片内容，认为《尚气》依旧和此前的同类型影片一样，延续了欧美世界对中国和亚洲乃至东方的歪曲，进而会导致文化误解甚至歧视进一步恶化。无论是影片对所谓“东方奇观”的想象与呈现，还是对亚裔角色生活习惯的刻板展示，都充斥着东方主义困境，用“想象的东方”去代替“真实的东方”，实质上只是为文化商品加一点多样性的噱头。
《尚气》剧照
应该说，这两个观点并不矛盾。《尚气》本身具有的非凡意义自然不可否认，无论是开拍制作还是上映后的高口碑高票房，都向全世界证明了这类题材本身具有的价值和商业潜力，以及华人群体本身相当强的文化消费能力。这一点在三年前的《摘金奇缘》上映时就有过大量讨论：北美亚裔的市场潜力和经济效益其实早在十几年前的调查中就已显示，虽然无法比拟黑人白人，但亚裔的受教育程度、收入和购买力都相当可观，足够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市场力量，只是欠缺一个有力的市场证明。这也是为什么在《摘金奇缘》的票房大爆之后，《尚气》这种主流类型商业片作品会迅速跟进。而《尚气》在北美的高票房，也再次证明了《摘金奇缘》绝非特殊孤例，亚裔相关文化已经成为了好莱坞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
《尚气》剧照
如果说《摘金奇缘》时我们还要对“亚裔在好莱坞站起来了”这句话打个问号，那么《尚气》的案例显然可以把这个问号改成叹号。亚裔力量在美国电影工业的崛起已是一种确定的现象：奥斯卡已连续两年将最佳导演颁给亚洲导演，同时大量亚裔电影人也开始活跃在各个类型体量电影的片前幕后，漫威的另一部作品《永恒族》以及据传的《星战》新作都由赵婷执导，今年的迪士尼动画长片《寻龙传说》聚焦东南亚地域文化，而明年迪士尼的动画长片《青春变形记》同样是亚裔动画导演石之予操刀，更不用说前段时间火遍全球的《鱿鱼游戏》。《尚气》是本阶段亚裔电影中最大体量的作品，既是阶段性成果展示，又是能激励亚裔电影人前进的旗帜，在这个层面上自然应该不吝赞赏。
《永恒族》海报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这就很难不回到批评者们所聚焦的“东方主义”问题上。即便在题材类型、受关注度和创作自由度有所增加的今天，亚裔主题作品仍然难以摆脱以东方元素作为包装的窠臼。判断方式非常简单：影片中展现出来的这些东方元素，作为文化主体的我们是否也同样感到陌生？不幸的是，《尚气》中无论是类似于桃花源的村庄、讲究平衡的太极，还是各类层出不穷的神兽，本质上都是非常浅显但又被放大的东方奇观。而这些奇观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也一样是稀奇陌生的，绝非熟悉的文化产物。
《尚气》剧照
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非常复杂。在理想状态中，文化间的碰撞交流需要同时具备包容能力和表达能力的“自我”与“他者”。但代入到《尚气》的案例中，我们不难发现现阶段北美亚裔电影人的困境在于，自己1.5到2代移民的身份并不足以支撑表达，但大洋彼岸的同胞们也暂无表达欲望；与此同时以西方视角为绝对中心的“自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的包容和接受能力。所以，虽然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推到眼前，亚裔们面对的问题恐怕和《尚气》中主角所面对的一样：回归的道路被代表强权的父亲封死，那么只能靠自己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尚气》剧照
也正因如此，徐尚气在影片里最终选择了告别过往的家庭（虽然看起来是被迫的）。影片透露出的出走意识同样也可被认为是亚裔影人甚至整个群体的写照，是一种被迫的放弃和主动的投奔。既然无法真实地呈现东方，那就呈现你们想看到的东方——虽然这样的抉择看起来是一种妥协和投诚，但从创作者角度出发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必然，同时也是他们完成自我表达的唯一出路。这也是为什么黑豹可以坐镇瓦坎达同时将“福音”传向美国，但尚气就只能出走十环，默默在旧金山当一个街头英雄。
《尚气》剧照
当然，讨论《尚气》的意义与内容，也并不能掩盖影片自身在制作层面的问题。节奏稀烂、剧情杂乱，时隐时现的塑料质感特效，都无法和各方面资源都顶级的漫威电影相匹配。极度缺乏的铺垫和内心描摹，以及演员相当糟糕的演技，让主角尚气连做一个能耍帅的花瓶都相当够呛。尚气若要真正担起所谓 American Chinese（华裔美国人）超级英雄的重任，首先就得具备这一群体所带有的特征或共性。但这个名校毕业衣食无忧的酒店门童，和现实生活中的北美亚裔有何关联？无论是对自我身份的认知矛盾，还是在政治经济生活上所面对的各种真实困境，《尚气》全都无视或完全绕开，通过掏出远在东方神秘而又强大的父亲作为幌子吸引注意力，浪费掉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人物能带来的表达潜力。
《尚气》剧照
尽管相比主角，梁朝伟重新解构演绎的大反派文武显得有魅力得多，甚至是有些过头了，但这样的角色对于影片来说助益有限，甚至弊大于利。对于1.5代亚裔移民来说，文武这样想象中的父亲形象确实是非常有诱惑力——强大而又迂腐，但到最后一定会帮助自己的孩子完成弑父蜕变的伟业。然而现实骨感得多——《尚气》连在中国上映的机会都没有，你远在天边的神秘强大老父亲会随便给你弑？
所以尚气别扭，文武也一样别扭，亚裔创作者一边想着不破不立，要摆脱过往的幽灵完成属于自己的表达，一边小心翼翼地确保着自己要忤逆的父辈们形象完满负面不能太过分，那么出来的结果只会是隔靴搔痒，塑造出一个似曾相识又谁都不是的四不像。不过，若是从这个角度看，《尚气》似乎真的歪打正着地完成了对北美亚裔境况的表达？
《尚气》剧照
深焦DeepFocus 2021-11-18 0